29 老族长义葬恩人八路军

宋天秀赶着马车日夜兼程返回千石村，王大河和王大米也已经安顿好带去渔村的乡亲们，从渔村回来了。

已经到了12月了，雪季来临。区委通信员小李带回上级指示：马石山突围战后，山上至今还留有部分遇难者的遗体。区委希望千石村党组织想办法寻回指战员遗体并掩埋。

几百名死难乡亲基本都由自家亲人寻找到后。抬回村埋进各自的家族茔地。

一些牺牲的八路军战事和军政人员，也由地下党组织乡亲们寻找到后，交给部队，由部队掩埋。

但是由于敌人时不时上山搜查和阻拦，还有一些指战员遗体仍然留在马石山，日军叫嚣谁敢给八路收尸就杀谁全家。

在敌军眼皮下寻回指战员遗体并掩埋，这是非常艰巨的任务。

下了几天雪，山路陡峭、遗体多被雪盖住寻找艰难，而且，找到后如何避开敌人运下山、运下山又埋在哪里不被敌人发现都是难题。

这几天马石山脉另一些村庄连续有，被村民掩埋的八路军遗体被敌人搜挖出来，然后破坏遗体、杀害掩埋遗体的乡亲们的惨烈事件。

千石村留下来的乡亲们多是老弱病人和伤员，能上山搜找八路遗体的只有负责照顾他们的姜四嫂两口子、王大河宋天秀。

王大河看着眼前包括他自己的四个人，眼神坚定地说：“马石山突击战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估计山上遗留的八路军遗体不会太多，虽然时不时有日伪军守山口，但下了几天雪，天越来越冷，雪会越来越大，再过几天遗体就被大雪掩盖更不好寻找。但天这么冷估计守山口的岗哨不会太严。无论如何，咱四个人也得把同志们的遗体抬回来安葬，让亲人们入土为安。”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王大河四个人身披白包袱皮，抬着门板一步一滑地上了马石山。他们专找石峰后、山岚、树林、一切可能有遗体的山旮旯。

宋天秀特意到九位公安勇士牺牲处看过，没见到遗体，应该是部队已经把他们收敛了。

艰难的寻找了五天，找到五具八路遗体抬下山，基本确定山上再无遗留。

面对停放在村西山脚下隐蔽处的五名八路军战士遗体，王大河犯愁了。山里人家自古对丧葬立坟的事情尤其重视，祖辈传下的规矩丧葬礼仪繁琐，打旷、下葬更是讲究。

这五位战士遗体血迹遍身，军装上许多弹药洞、刀刺的痕迹，属于惨死。无不显示着老一辈最忌讳的‘横死’。

在这一带，如果有在外死去的，无论是病死还是伤死，都不允许抬进院门。下葬更有讲究，见了血的只能埋在家族茔地外围，还要同时埋上桃木镇着。

王大河来到藏兵洞，请出王姓老族长正庭爷。王大河对正庭爷说了这几天他们上马石山寻找到五位牺牲的八路指战员遗体，然后告诉正庭爷，日军目前到处搜寻八路军遗体，并疯狂毁坏遗体。

八十多岁的正庭爷耳不聋，眼不花，静静地听完大河的讲述，然后问：“所以呢？大河，你们的打算是？”

王大河为难地开口：“老祖爷，要保护住八路同志的遗体，最稳妥的办法是把他们安葬在咱王家祖茔。”

正庭爷摇了摇头：“大河，不是祖爷我人老糊涂，或者是我那上识字班的孙女回来告诉我的那新鲜词儿：老顽固。牺牲的八路同志咱理应好好安葬，可是埋进祖坟，一怕被日本鬼子发现后连累咱全族的人，这可是咱王姓上百条人命。二怕破了咱祖上几百年来不许外姓人埋进祖茔的规矩，只怕改了王姓风水，被祖先怪罪连累后代。”

王大河指着被日军炮击和烧毁的村庄，满村的残屋断壁：“老祖爷，要说风水，你看看眼前这被毁的家园，风水何在？要说规矩，如今这世道连活着的都没了家，还上哪里讲啥规矩？”

王大河看着老祖爷：“咱连家都没了，全村死伤这么多人，说句冒犯的话：老祖宗们能保佑咱啥？”

“老祖爷，这几年八路军工基地设在咱村，乡亲们和八路军军工处的和一家人似的，八路军工的同志们这么多年一直帮咱全村秋收春种、打扫街巷，挑水推磨。乡亲们有个大小病，那回不是八路医生给诊治救的命？”

“这次马石山突围战你老也亲身经历过，亲眼看着的，那么多八路军为了帮咱突围，舍生忘死！我和天秀眼看着王殿元班长他们全班十个战士四进三出救那么多乡亲！”

“老祖爷，王班长他们四进三出！这是怎样的英雄虎胆！这是怎样的百姓至上！一次次带着乡亲们冲出包围圈，一次次又返回包围圈，老祖爷，他们和山上包围圈里的百姓非亲非故哇，人家也有爹娘，也有亲人，可人家就这么舍了爹娘舍了命救咱老百姓！”

王大河越说越激动：“老祖爷，咱王家祖训里不是有训喻后代：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么？人家八路同志舍身救了咱马石山脉几千条命，死后咱就忍心让他们漂流荒郊野外？”

王正庭老爷子颤抖着胡子，闭了闭眼，然后猛的一墩手里的山核桃树老拐棍：“大河！叫上你几个叔伯爷，上祠堂！”

村南王家祠堂，大门已经被日军砸坏，正堂供着的几排牌位被砸的东倒西歪。王正庭老爷子领着村里留下的男人们把牌位一一扶正，在供桌后头寻到三支香烛点上，然后双手合十跪了下来：“列祖列宗，晚辈无能，没能保护好村民住房、祠堂和祖上牌位。待来日，晚辈们助八路军赶走了外敌，定重建家园重修祠堂以告慰列位先祖！”

王正庭仰望祖宗牌位泪流满面：“今有现任王氏族长王正庭，敬告祖宗，我千石村王姓全族得恩人八路军舍命救助方得活命。我王氏后人感恩戴德寻得五名八路军恩人遗体，因不知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无法送其落叶归宗。晚辈王正庭做主，将恩人们葬入我王家祖茔。此举破了王家祖规，列祖列宗如有责怪，晚辈王正庭愿以身相担所有责任。”

在场的所有王姓男人流着泪对着祖宗牌位叩头，此时，一阵劲风穿堂而过，供桌上香炉里燃着的三支香突然同时爆燃，只见香烛飞速爆着大大的火花，然后冒出三股粗烟直冲祠堂顶棚。

在场的所有王姓后人们惊讶地看着，紧接着重重地磕着头，嘴里念叨着：“祖宗显灵了！祖宗同意了！祖宗不怪罪咱们！”

此时的王大河也是热泪盈眶，走上前双膝跪地先朝着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头，转身又跪地给老族长和族人们磕了个头：“谢谢列祖列宗、谢谢老族长爷、谢谢各位族人！”

男人们趁着天还没黑透，扛着铁锹、镢头上王家祖茔地打了五个旷坑。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千石村留下的男人们打来**河水给烈士们擦脸擦身，然后用门板抬着出殡。

五个王姓小男孩，手捧五个装着半碗糙米饭的瓦罐，走在前头。在通往王家莹的山道上，男孩们像送自家长辈那样摔了瓦盆，跪地磕头相送。这是胶东孝子送自家长辈的殡葬礼仪。

下葬，埋土、立坟堆、盖上雪，整理成和其他老坟相同的样子。

王大河长出一口气：“告别了，八路同志们，不知道你们姓甚名谁，只能把你们口袋里和怀揣的烟袋、荷包、汗巾用油布包着埋在墓前深土里，待到将来有机会，这都是你们与家人相认的物件儿。安息吧同志们，你们没完成的心愿我们会去完成。”

此时天已渐亮，淡金色的阳光一点点的穿透云层，笼罩着大地。

走下山坡的王大河回头望去，一缕缕金光落在坟堆上，雪中的坟墓孤寒萧悲中又透着神圣庄严。

再回头，五座坟茔成一排并列，似五位迎风耸立的将士，守护着这片热土。